门楼下和吴换朝说起闲话。其实也不是闲话,这时候郭晋平那里还有心思说闲话,他拉拽着吴换朝的袄袖问:“你知道根才互助组里的家户定下来咧没有?都是那几家?”
吴换朝咧嘴笑了,他和吴根才住在一个院子里,多少也是知道一些事情的。吴根才已和他们几家在一起已经商量过了,谁都能要,就是不能要郭晋平。原因有三:一、他累数大。二、他住在半坡上,他的地也和大家的地不在一起,耕种起来不方便。三、他和郭安屯是刚出五服的叔伯兄弟,他应该到郭安屯组里去。于是吴换朝就动了个心眼,想把他支走。他怕等一阵子根才回来被三缠两磨的磨缠住,嘴一软把郭晋平收下,那这个互助组所有的人家就都要受拖累了。吴换朝就接过郭晋平的话说:“你不在我们这个组吧,听根才说你好象是在安屯组里。和安屯一个组多好,你们既是叔伯兄弟,住的又近,地也都挨在一起,说活干活都方便。你说是不是。”
郭晋平听吴换朝说完,脸上就有了一层忧虑,不痛快地道:“咋和他弄到一起去了。”
“咋?你们兄弟不喜欢?”吴换朝故意神秘地问一句。
郭晋平眨巴着糊了眼屎的眼睛,扭头朝哨门里哨门外看看,低着声说:“我是看中根才这个人了,公道正派能干。安屯虽是自家兄弟,可他这个人咋说呢,张张扬扬地不靠实。”郭晋平摇摇头就不再说了。
吴换朝赶紧劝:“行啦,咱这号人还能挑捡,只要人家不嫌咱,能把咱收下就满不错了,小心说错话把自己的事再耽搁了,一料庄稼不是好收的,咱没人手不是。”
“谁说不是。等咱那一群娃子起来,咱都死一百回咧。唉,吃不上娃的利,尽受娃们的害。没福呀。”郭晋平悲悲哀哀地说着起身驼着背走了,找他的自家兄弟郭安屯去了。
吴换朝坐在上房院的哨门里窃窃地笑了,他想不到自己还能捉弄了人。
卧马沟的互助组最终组织起来两个,而不是韩同生一开始设想的三个。因为有近十户像虎林那样的农户死活不入互助组,卧马沟一共才有三十二户人家,剩下的就只有二十来户。郭安屯只动员下三家,好几户就是因为他组里有了郭晋平这个大包袱,而不愿意参加他这个组的。李丁民动员下六七户。吴根才组里的人最多,大家都愿参加他的组,他组里有十二户。
韩同生把李丁民和郭安屯叫到一起,让他们两个组合成一个组。郭安屯当组长,李丁民当副组长。卧马沟村的两个互助组就算是成立起来了。
卧马沟人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河里去担水,全村人吃的都是一条河里的水。大家约定早晨这一阵子,谁也不许在河里洗涮,等上上下下家家户户都把吃用的水担走,等日头在大岭上升起一杆高,女人们才可以抱着衣裳去河里洗。卧马沟家家窑里都有一个大水瓮,家里人多的甚至要在窑里摆两三个水瓮。
早晨起来,在日头还没有冒花的这一阵子,从坡顶到沟底一道上尽是晃着木桶担水的人。站在谁家窑门前都能听到“哗哗”往瓮里倒水的声音。
平常,到河里担水的第一个人总是耀先。他是全村起的最早的人,每天他都要在天不亮的时候起来把全村的巷道清扫一遍。扫完巷道再担水,一般情况下月儿也总是跟着他扫巷担水。他们是一对离散不开的人儿。今天也是这样,扫完巷道后,耀先担着一对大木桶走在前面,月儿提着一只小洋铁桶跟在后面,两个人从崖口上下来,到河里担水去了。往日两个人走在路上断不了是要说上几句话的,这几天因为互助组的事,使本来就孤独的他们更感到压抑、更感到悲凉。现在他们找不到要说给对方听的话,说什么呢?安慰、宽心、抱怨、嫌弃。不。他们不用相互宽心安慰,更不会彼此抱怨嫌弃。那么难,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,难道还会有比过去更难更苦的时候?即是有,他们也会拉着手去共同忍受。他们已经学会了忍受,忍受是他们对付苦难和屈辱的唯一办法。
到了沟底,他们意外地发现今天有一个人比他们来的还早。在微明的晨曦中,耀先看清在河边担起担子的那个壮实的汉子是农会主席时,他的腿肚子就不由自主地抽战起来。自从吴根才在土改中当上农会主席,耀先就对他产生了一种老鼠见猫似的惧怕。
在河里担起水桶的吴根才回过身,看见耀先月儿顺着弯弯曲曲的沟底小道下来,他一抖肩闪着担儿迎上去。耀先赶紧闪身让道,他躲跳进道边的一堆枣刺窝里,两只手把半空里晃荡的空桶紧紧地拽住,生怕它们阻碍了担水过来的农会主席。在错身让道的时候,耀先颤着声卑微恭贱地低低地问一声:“吴主席早。”
对耀先卑微恭贱的问候,吴根才只是用鼻子轻蔑地哼一下,扳着脸就闪着担子过去了。对耀先扳脸蔑视是在发泄过去的怨恨,如果老地主郭福海还在,他就不会拿他的儿子出气。过去老地主对他也是常常露出这样一脸的蔑视,现在老地主不在了,死了,他只有拿他的儿子来出气,这口憋屈在肚子里十多年的怨气不出完,他心里就觉的不瓷实。
吴根才气宇轩昂地从耀先身边过去,后面
第六章02(6/8)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